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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刻刀与笔,为人生写“无愁”
2024-06-25 15:00  

黄永玉

《曾经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黄永玉 2021年

《行囊》 黄永玉 2021年

《夏》 黄永玉 2017年

《只一个饮字了得》 黄永玉 2019年

《98岁生日卡》 黄永玉 2021年

◎王建南

展览:如此漫长·如此浓郁——黄永玉新作展

展期:2024年6月25日-7月11日

地点:中国美术馆

中国美术馆在展的“如此漫长,如此浓郁——黄永玉新作展”,本是黄永玉为百岁生日精心准备的展览,不料去年6月,他“决定”提前一年驾鹤西去,只留下今天的观众在美术馆一层各展厅之间熙来攘往。也许,他此时正在天上抽着烟斗,望着大家观画时兴致勃勃的神情,颔首微笑。

童年漂浮在荷塘

观众进入中国美术馆1号厅的序厅,会看到左侧墙壁上贴着黄永玉讲过的一句话:“我的半辈子是一刀一刀地铲,一笔一笔在画,后来,一个字一个字在写。”他用最简单最老实的语言向观众汇报了自己一生的艺术历程。

1924年出生于湖南常德的黄永玉祖籍湘西凤凰县,12岁之前的童年在凤凰古城度过。他在这里的小学接受了最初的教育,也获得了最初的艺术启蒙。

黄永玉小时候经常去外婆家,城门外就是一个荷塘。童年的他出了名的调皮,外婆要找他算账时,他就把一个高大的脚盆滚进荷塘,蹲在里头任凭脚盆在水上漂浮。荷花像房顶那么高,青蛙过来了,水蛇过来了,他开始仔细观察它们,全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误入这一片天地。荷花底下水草摇曳,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各种离合的光,色彩变幻,在一个孩童的眼里,神奇极了,无法忘怀。

1996年,72岁的黄永玉在北京东郊的通州建造了万荷堂画室,拔地而起的一座大宅院正中央就是一大片池塘,种上了上万株来自颐和园、洞庭湖等地的荷花。黄永玉天天与荷相伴,吃饭睡觉画画。

他非常喜欢清代龚自珍的一首《金缕曲》,其中一句“十万狂花入梦寐”,被他看中,经常引为荷花图的题词。

少年行囊不言愁

2021年5月,黄永玉画了一幅自画像,图中的少年背了一个大背包。黄永玉说,曾经在上海有一位老人拿他这个背包开玩笑:“你这小瘪三,讨饭还背满口袋书,还有十几斤重的磨刀石。”如今,黄永玉早已成了比这位老人更老的老人,97岁的他回忆那情那景,不觉感慨万千。

他在画上写道:“其实我那大口袋里岂止书和磨刀石,还有刻过和没刻过的木刻板、木刻刀、笔墨纸砚跟颜料盒。”那个时代,拥有这套家当的人可不多。就是这样一个来自湘西的十几岁少年要靠木刻刀“养大自己,教育自己,真不容易”。

到了2023年5月,黄永玉还是念念不忘这个少年时代的大背包,他又画了一幅《从闽南出发》,这次只有背包。老画家又写下了一大段深情的文字:“在常德出生,然后回凤凰过了十二年,便随家父跟家乡部队出发进驻安徽宁国,三月间随叔叔游走杭州、上海,再搭船到叔叔教书的厦门集美学校……我在闽南长大,好几年生活在避难的安溪县,离开学校后,一直在闽南四处游荡。每一个黄昏都有善心的老人家招待进屋宿食……”

黄永玉在集美中学刚读了两年初中,抗战的烽火就打破了他的求学梦。他不得不辍学在社会上四处闯荡,几乎走遍了半个福建省,靠刻刀与画画养活自己。

他在画中最后写道:“这背包是我发财以后第一项纪录,那是在蒲田涵江海大丰请我画了一张财神爷。特别到街上买了牛皮麻线,自己一针一针缝出来的。”

这沉沉的行囊里装进了无数的故交与往事。

2021年黄永玉画了一幅1.8米长的大画《曾经认识的一个女孩》,以白描的形式讲述了一段尘封的记忆。画上密密麻麻地写下了与这个女孩点点滴滴的交往。起首他说:“这有点好笑,事情发生在八十多年前了。我那时跟她差不多大,或许比她小一两岁,都在演剧队工作。”因为会画画,黄永玉当时被部队招入演出团搞舞美,于是便认识这个从美国回来的姑娘。留着披肩长发的她横趴在画上看着书,一旁是黄永玉那个大背包,其间散落着不少的信件与信封。黄永玉写道:“很多人写信给她,从来不回。每天好多好多,看起来她喜欢。她有次问我:‘为什么你不写封信给我?’我说无聊。”多达上千字的琐事被黄永玉见缝插针地塞在画中各处。

最后,老画家写道:“分别八十年了,给她刻的木刻像在谁的手上?她活着吗?还记得我吗?”一下子让人想到朴树的那首《那些花儿》:“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这个女孩是幸运的,八十年前的同伴还记得她。花瓶、鲜花、信封、水果、行囊,伴随着散落的心情都凝固在了画中。

真正令画家留恋的女孩被他坚决地娶回了家。1942年,十八九岁的黄永玉从福建流浪到了江西,在信丰民众教育馆工作。在那里,他碰到了一个美丽大方的广东姑娘张梅溪。经过两年的追求,黄永玉终于抱得美人归——两人于1946年终成眷属。张梅溪日后成为儿童文学作家,著有《在森林中》《好猎人》《绿色的回忆》等作品。黄永玉为妻子精心设计并制作了每本书的插图。展厅中展出了夫妻二人早年合作的多部作品。其中,《绿色的回忆》封面上那个抚摸小鹿的圆脸少先队员就是黄永玉的化身,他幸福地笑着。

木刻开始的画家

黄永玉很会玩,也很时尚,他家里还有法拉利跑车。2007年,83岁的黄永玉登上了《时尚先生》封面,成为了最老的“时尚先生”。世人说到他,多喜欢冠之以“老顽童”“鬼才画家”的名号。这些,其实并非老艺术家所愿,他并不认可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号。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我是一个画家,从木刻开始。”

1937年,14岁的黄永玉流浪于福建各地期间,曾在德化做瓷器学徒,后来接触到木刻。他怀着浓厚的兴趣开始自学,不久便加入了中国东南木刻协会。从1939年至1946年,他开始陆续在报纸及书刊发表木刻作品。1953年2月,黄永玉听从了表叔沈从文的劝告,与妻子抱着7个月大的儿子从香港来到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科任教,从此定居北京。

因此,黄永玉说“我的半辈子是一刀一刀地铲”毫不夸张。他从16岁起就开始靠木刻养活自己,直至在中央美术学院以教授的身份退休,木刻一直是他的本行。2020年他96岁时,“入木——黄永玉版画艺术展”首展在北京画院举办,巡展分别在上海、苏州、南京、厦门、桂林、青岛等地美术馆举行,同名画册随即出版。

欲了解黄永玉的艺术,版画是一个最为重要的出发点。黄永玉一生涉猎的艺术领域非常广泛,在版画、中国画、油画、漫画,以及雕塑、陶瓷、平面设计、工业设计、建筑设计等方面都留下了精彩的作品。虽然此次美术馆的展览主要呈现的是他的中国画,但处处体现了他的版画艺术思维。

黄永玉的职业艺术生涯是从木刻开始,木刻思维贯穿了他的艺术一生。木刻也培养了他的国画思维,提供了国画创作的基本路径与构成元素。他在创作中特别强调线条的主宰作用。他国画作品一大鲜明特点就是清晰的轮廓线,这与他多年从事木刻分不开;他国画作品上的色彩非常鲜亮,也是受到了木刻彩印的启发。

黄永玉早期的版画作品多承袭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苏州等地的文艺版画风格,如张正宇的版画,并没有受到强调写实的苏俄版画的影响。从他所选择的题材与主题上讲,多近似西方寓言风格,并且精准地学习了法国拉·封丹寓言中的插图风格——尤其在技法上,这些插图成为他那一时期的主攻对象。他的画面因而也渗入了浓重的社会反讽成分,颇具时代气氛。

1961年创作的《春潮》,可以视作黄永玉潜心学习英美书籍插图中写实风格的风向标。1963年的《雷锋像》和1976年的《周总理像》等名人肖像体现了他在这一风格上所取得的成就。但是,寓言体风格,无论是在写作的文风上,还是由此导致的版画风格上,一直都十分符合课堂之外的那个谈笑风生的黄永玉。因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他又转回到这条老路上,但做了升级换代,最终在他的水墨画创作中大放异彩。

最抢眼的文人画

毫无疑问,黄永玉的水墨画应归入文人画这一范畴。众所周知,中国古代文人画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创作程式。黄永玉的国画作品却是跳出这套程式的,他以个人的阅历与个性赋予了全新的文人画气质。与之相搭配的技法则源自版画的素养,同时吸收了西方现代艺术的构成元素和水彩创作中的色彩对比关系,再结合中国民间喜闻乐见的造型元素与色彩特征,最终实现了黄永玉独树一帜的绘画风格。这是别人学不来的。

这些作品好看,好玩,生趣盎然,个性鲜明突出,画出了个人的所思所感,是中国现代绘画百年发展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但是,我们也应客观地看到,黄永玉的国画艺术还是比不了明代的徐渭、清代的八大山人与石涛,也比不了20世纪的吴昌硕、齐白石、溥心畲、黄宾虹、潘天寿、李可染、张大千对于传统中国画的贡献。不过,如果跟这些大师在一起办展,他的画的确最抢眼。

本次展览中的作品分为三大板块:花鸟画、人物画和动物画。三个板块又形成一个彼此关联、相互辉映的整体。

人物画中有2017年的“摔跤系列”组画,画家以线条和色块塑造人物的体积感与空间关系;2020年的《逍遥游》《爝火不息》《宋元君到底想画啥图》都是借古代文学中所记录的远古神话与民间传说,极尽大写意人物画夸张变形之能事,带给观众一种奇幻浪漫的审美体验。而在95岁创作的《广陵散》和97岁所绘《李时珍先生随想》,纯以线条绘制,令人倍感惊叹。将近百岁却手不抖、眼不花,真是让人难以用“佩服”二字来形容站在画前所受到的震撼。

黄永玉的动物画多以寓言画为创作题材。他擅长借民间寓言表达他自己的人生感悟。他创作的十二生肖系列,一年一年地画下去,从不重样。比如画老虎,以“纸老虎”为题,讽刺了虚张声势的作风。

花鸟画更是典型,荷花与水仙系列就是黄永玉百画不厌的题材。2017年的《水仙图》怀念老朋友,2018年的《年年水仙》在与唐代白居易对话,2019年的《水仙图》可以说是写给水仙的一封长长的情书。

大雁是黄永玉十分喜欢画的鸟。在《孤雁图》中,漫山冰雪,大河冰封,孤零零一只大雁,单腿伫立,扭头看着留在雪地上的影子,似沉思,又似惆怅。配以“雁啊雁,何事留下了?”的题款,表达画家对无助者的关注与同情,也许更是他垂垂老矣的心境写照。

同时代的人都离去了,只剩下他一人,巨大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旁边所绘一群飞翔的鹭鸶,名为《何处是归程》,抒发出了老画家这一份失落的心绪。

“无愁河”坦荡绵长

说了黄永玉的刻刀,也讲了他的画,最后要谈到他的笔。欣赏黄永玉的作品,不仅仅看画面内容,更要细细阅读画中的题跋。越到老年,黄老先生的题写越绵长。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完成了自传体三部曲《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他曾说:“文学在我的生活里面是排在第一的,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绘画。”

早在1985年,香港三联书店就出版他的《永玉三记》,后来再版时扩展成为《永玉六记》。2003年,他的散文集《比我老的老头》出版,书中的回忆带着他特有的幽默与睿智,重温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坛与艺坛那些无法磨灭的人物。

1989年至1994年期间,由于女儿在意大利居住,黄永玉常常往返于中国、巴黎与佛罗伦萨之间。他把这段生活中所闻所见所感汇集了一本游记《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书中配有大量插图,从风格上可以看出70岁多的老画家还在学习,还在进步。他借鉴了西方传统绘画的要素,特别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前期的壁画艺术,使得这一时期的作品颇具洋味。

黄永玉在书中写道:“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这正是黄永玉留给我们最值得珍视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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