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筱非:《我陪黄老师捏泥塑》,《湖南日报》,2023年6月16日,第6版。
 |
1980年,黄永玉设计的《庚申年》生肖猴票发行。 |
|
虢筱非
99岁,九九归一。一生多彩的黄永玉老师,走了!
上世纪80年代末,用的还是转盘拨号的老式电话机,效益好的单位才有一台电话。一天下午,我正伏案画画。突然有人大声叫我接电话。
原来是黄永玉老师来望城了,想去铜官捏泥塑。改革开放初期,资讯还不发达,黄老师的大名,也不似今天妇孺皆知。
我读师范时,曾背着行囊去过湘西写生,在凤凰县城逛书店,买到了《画家黄永玉湘西写生》,一本薄薄的方型画辑,还去白羊岭寻访黄永玉老家,受到其弟黄永前先生热情接待。特别是读了他的自传体散文《蜜泪》后,黄老师在我心中是一座高山一样敬仰着。
20岁小伙子,能陪黄老师,欣欣然一桩“美差”。
从县城出发,车出白马巷,过沩水桥,沿湘江大堤北行朝靖港进发。这条江堤,是靖港大垸10多万人通往县城的唯一车路。堤面铺的砂卵石,一路上坑坑洼洼,汽车颠簸过去,尘土飞扬。好在60多岁的黄老师身体硬朗,生性乐观,沿途紧盯车窗外看个不停。江中来往轮船,堤坡多姿杨柳,垸内俨然民舍,在他眼里,一切皆美景。
到达铜(官)靖(港)渡口,坐汽渡过江。先陪黄老师在铜官老街走走,然后找一家私人旅社住下。
铜官是千年陶都,当时铜官陶瓷公司很红火,下设几个分厂和美术陶瓷研究所。铜官街上到处是陶器和陶片,没有喝茶休闲场所,漫漫长夜,陪老人家干嘛呢?我一机灵,便想到了研究所的总工程师雍起林。他家肯定有纸笔工具,可陪黄老师写字画画,听他聊一聊艺术。
雍起林家位于一处山坡上,陶瓦土墙,几间平房,面对湘江,还算雅致。黄老师兴致勃勃,叼着他那根标志性烟斗,铺纸挥毫,给雍家题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墨迹未干的字满满地摆落一地,雍起林“贡献”出来的六七张四尺宣纸写完了。黄老师的话匣子也打开了:“要爱文学,不爱也得爱!”是的,画画,不读书怎么行呢?“狐死必首丘”“沅有芷兮澧有兰”等黄老师题写的句子,我缘句寻找出处,由此而读《楚辞》,画《楚辞》。
第二天,我们陪黄老师到铜官陶瓷美术研究所,湘江边那间雍起林工作车间。切下陶泥,黄老师在工作台上捏塑起来。我见他手背上青筋凸显,便道这双手只怕很少有歇着的时候?黄老师哈哈大笑:有次,他双手皮肤皲裂,去医院问诊。医生看了看说,没有病,让这双手歇歇就好了。作品是做出来的,黄老师得意自己是个勤奋的人。
一会儿,便捏出了几个小猫小狗,憨态令人发哂。黄老师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抓住它,就是艺术。”
中午吃饭。陶瓷公司食堂墙壁上挂着一件陶艺品:一只大晒盘,盘中摆放一双花布鞋。竹篾、麻线、棉布,用陶瓷表现出来,质地形象十分逼真。这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师生来铜官实习时的作品。黄老师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听着发出的清脆声,说:“这就是高端艺术。生活的,土的,就是最艺术的。”
饭桌上,陶瓷公司负责人拿出酒鬼酒相待。酒鬼酒麻袋瓶开白酒包装设计创意先河,就是缘于黄老师看到农民用麻袋装谷子,来源生活,妙手天成。
一晃30多年过去。
后来,在凤凰,在长沙,在北京,我还多次聆听黄老师聊生活,聊文艺,点点滴滴,深铭记忆之中;黄老师的画册和书籍,至今还塞满着家中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