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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周刊·纪念黄永玉丨与黄永玉有约,撩开凤凰人的面纱
2023-06-16 12:22  

余辉:《与黄永玉有约,撩开凤凰人的面纱》,《湖南日报》,2023616日,第6版。

黄永玉90岁自画像。  

黄永玉赠本报作品《乘势跨越》。

余辉
有人直言,黄永玉算得上凤凰古城“奇货可居”的旅游资源,凤凰算是有幸搭上了黄永玉的顺风车、沾了黄永玉的光,此言极是。不仅如此,凤凰对于黄永玉而言,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精神坐标,否则,黄永玉也不会将回故乡寻找灵感列入不可更改的行程之中了。
2002年暮春时节,阳光明媚、和风拂面的一天上午,我们走进了凤凰县城近郊黄永玉先生的住处“玉氏山房”。
恰巧这时候,山下的沱江河边,远远传来了一阵男人粗犷的歌唱声:“远方的客人请上船,沱江河里游一圈,现在景色真好看,宝塔禾苗连一片。吊脚木楼在眼前,请把相机准备好,拍个好景作留念,凤凰的风光看不完。”我和同伴们听到后不由得会心一笑。
黄永玉很健谈,只要我们跟他提起一个话题,他就能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眼里和心里的凤凰逐渐立体地显现在我们面前。他说:“我们这里的山水,那是天给的,在以前是很穷、很穷的地方,不是很富有的地方,所以都要往外跑,往外去活命、奔命。”
为了活命,一些凤凰人可以暂时挣脱贫瘠坡地的阻碍,挣脱祖屋亲情的牵绊,离开故土、远走高飞。在数百年间,凤凰一直是湘西地区首屈一指的军事重镇,众多因军旅生涯而走南闯北的人们成为沟通异地的中介,让偏僻的凤凰与山外的世界串联起来。凤凰人的眼界由此自然而然升高,催生了一些勇敢无畏的青年。
但是,真正有思想、有能力“走出去”活命的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凤凰人要想活命,投身于军旅是另外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人生。
24岁便官封贵州提督,并诏授钦差大臣的田兴恕,是骁勇善战的筸军头领。他创建的筸军,金戈铁马、威震四方。正因为有田兴恕和他周围的铁血汉子,日后才有了“无湘不成军,无筸不成湘”的说法。
上世纪30年代末,中国的抗日战争正如火如荼。由湘西地方部队改编而成的国民革命军第一二八师崭露头角。一二八师兵源主要来自凤凰。包括师长顾家齐在内的凤凰籍军官,是这支队伍的骨干和中坚力量。面对日寇的铁蹄践踏,一二八师奉命慷慨出征,再现筸军的威风。
大半个世纪之后的2017年初冬,我们来到浙江嘉善,采访一位名叫谢天佑的老先生。“第一个炮弹下来就落在水缸旁边。当时就有七八个人被炸死了,伤了十几个。”谢天佑是嘉善本地人,回忆那段炮火连天的岁月时,他对那些湘西籍战友的饮食特点还记忆深刻。“他们每顿都要吃辣椒,我辣椒吃不下。我头两天都没办法,吃光饭,拿开水泡泡吃饭,辣椒吃不进啊。”
当年,谢天佑所在的一二八师在嘉善前线,以近七千子弟兵,对抗近两万日军。在人数、武器均不在一个层级的恶劣作战环境中,他们阻击了日本侵略者七天七夜,阵亡将士2800多人,全师连以上主官伤亡过半。凤凰的青壮年用一腔热血照亮了沸腾的世界。
黄永玉先生认为,曾经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凤凰人的生命价值观里并没有对从商的认可,凤凰人并不以不会做生意为耻。他说:“旅游也不是说,以非常好的态度欢迎客人来,握手,笑着脸对着人家,眼睛看着人家的脸,心里想着人家荷包里的钞票。”
老先生说起他那位经营客栈的邻居一段温馨的情感浸透了的故事。曾经有一位来旅游的外国朋友入住在老先生邻居那里,临近端午佳节,邻居就用非常丰盛的、明显好于平时的饭菜招待外国朋友。外国朋友很讲礼节,对商品等价交换有深刻的理解,她坦率地对邻居说,过节了,你用这么好的饭菜招待我,今天加钱吧。
邻居听了后连连摆手说过节,不用加钱,而且连当天的基本伙食费也免除。外国朋友临别时,不禁对着邻居流下了依依不舍的眼泪,因为她从没碰到过这么好客的——她大概也从没见过如此有钱不赚的。
早年的凤凰人不懂得经商,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贫苦后生,一代代被军功和仕途鼓舞着,似乎只有沐浴外面的枪林弹雨,才是享受精彩的人生。
而这个时候,一些风尘仆仆、态度谦逊的江西人来到了凤凰。凤凰的民风太有利于外来移民的生存了,后来居上的江西人尤其懂得其中的奥妙。等到江西人和他们的商品,细雨润物一般地渗入凤凰的每一个角落,让凤凰人觉得离开了他们,自己的生活将过得不成样子的时候,江西人早已占据了凤凰的大半壁江山。不过,土生土长的凤凰人倒也想得通,江西移民再懂得经营,也还是融入凤凰的文化中,融进了凤凰的血脉,成了与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地地道道的凤凰人了。
黄永玉先生对凤凰的文化底蕴感受颇深,他认为正因为凤凰不断对外来文化兼收并蓄,在今天才能奠定它独有的文化地位。
他说:“出去的人又回来了,出去的人有了很多新的见解、见闻,把一些新的观念带回来了。田应诏就是他们田家一个当官的,回来了。他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办了这个美术学校,培养了一批我们的长辈。另外呢,他创造了一个剧种。”
接替田应诏掌管湘西的是陈渠珍,出生入死几十年的他明白,在历史的进程中,尚武的凤凰终归显得单薄和无奈,文化是比尚武重要得多的东西,于是,他开始向乡人灌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文化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一种投射,在凤凰人“活命”的社会生命意义的标尺下,不管是远走他乡追寻生命的真谛,还是当兵吃粮的尚武传统,抑或浪漫地对生命进行讴歌和思考,无一例外处于同等重要的位置。黄老先生对这种浪漫表现了无限推崇的态度,他说:“我小时候,我就看见,有一些大女孩子们坐在那个跳岩上,手拿一叠纸,叠着船,叠了一个放下去,叠了一个放下去,她知道面前这条河会流到洞庭湖去,漂、漂、漂,寄托一种向往。”
凤凰的层次寓意深长,剑拔弩张的背后,隐藏有孜孜向文的真诚,文雅气质的外衣下,是笔直冲天的铮铮铁骨。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等一大批从沱江乘船外出的凤凰儿女,终于走上了人生的金光大道,用不凡的气质装点了各自时代人生意义的标尺。
凤凰,不仅是一个地名,更是一种永恒。这成了那部电视纪录片《天下凤凰》用在片头位置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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