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吉海黄永玉先生是继沈从文先生之后，湘西文化的又一座高峰。他是一本厚重的大书，重新阅读有着不同的感受。他老人家在一次闲谈中说过，作为艺术家，要活得足够长，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间风景，获得不一样的人生体验。黄老毕生在文化领域耕耘不息，以其豁达、执着的艺术追求，活到九十九岁，创造了湘西艺术家的奇迹。
▲武吉海（右一）、金述富（右二）在凤凰古城夺翠楼陪同湖南省委原书记熊清泉（左一）看望黄永玉先生（右三）
那些年，黄老常回湘西凤凰小住。我在湘西、常德和省直单位工作期间，与他有过多次接触、交谈。也阅读他的作品，品味他的创作激情。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其作品涌现的奔腾气象，时常浮现在眼前。
▲２０００年元月，欧阳淞、武吉海到北京万荷堂看望黄永玉先生
黄老十几岁就外出闯荡，家乡人对他深入了解不多。凤凰县发展旅游后，想借助他在文化艺术界的影响，吸引打开游客市场。县里先后修缮了熊希龄故居、沈从文故居、田应诏将军府、陈宝箴道台衙门、陈家祠堂（陈渠珍扩建）等历史建筑。县里在修缮江西会馆万寿宫时，去北京征询黄老意见，拟就此改建成黄永玉艺术馆，展示黄老的绘画、书法、木刻、雕塑等艺术作品，让凤凰人全面了解黄老的艺术成就，同时作为向外吸引游客的文化品牌。黄老认可县里修缮历史文化建筑的举措，答应考虑将部分作品送家乡展示。
▲２００２年，黄永玉（右一）邀请黄苗子（右二）、郁风（左一）等老友到北京香格里拉饭店，参加凤凰列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新闻发布会
我调常德工作后，感觉常德文化氛围浓厚。市人大常委会主任莫道宏业余学习绘画，画风具有现代抽象主义的奇妙。黄永玉先生出生在常德，常德文化人想请他来指导。一次黄老回湘西路过常德，我邀请他在常德芷园宾馆中餐，与莫道宏等人见面。他看了道宏同志的几幅画作，认为老莫的绘画创意不错，有自己的东西。黄老告诉我，他的艺术馆，后来考虑办在吉首大学。开馆时，邀请我们出席。
▲凤凰玉氏山房镇宅之宝万年阴沉木是从长江水底捞出来的
▲２００６年，作者（右一）到吉首大学参加黄永玉艺术博物馆开馆仪式，黄老邀香港友人刘诗昆、孙颖出席。演奏钢琴后，黄老与孙颖（右二）交谈
我与莫道宏应邀去吉首大学，参加在风雨湖边举办的黄永玉艺术博物馆开馆式，参观了黄老艺术作品展览。看到几张黄老近期创作的大画，很受震撼。据吉首大学党委书记游俊介绍：这批画作，是黄老专为艺术博物馆创作的，黄老还给馆里捐献了一批他的藏品。黄老说，艺术博物馆办在吉首大学，是采纳了美国纽约博物馆哈维先生的建议。办在家乡凤凰县，当下没问题。问题是领导换来换去，如果县里财政紧张了，说不定会把作品拿去变卖发工资。办在吉首大学，有人长年维护，运行机制完善些，作品的保存、展示，开展学术研究交流，靠得住些。后来我猜想，艺术博物馆地址变更，或许也有地方班子异动较快，接续工作没有跟上，而高校班子相对稳定，吉首大学领导游俊、张建永他们跟得紧些的原因。
▲黄老在凤凰玉氏山房堂屋向来客介绍他创作的“独占一枝春”梅花图
▲２０１１年，黄老在凤凰玉氏山房帮湘西州摄影家协会题写“湘西摄影”（左起：江国娥、刘鸿洲、武吉海、张谨、黄永玉、龙颂江、吴彦承）
在湘西州工作时，我曾陪同黄老参观过吉首大学艺术系学生绘画作品展。他一路疾走，很快就看完了。出门时他问陪同的系领导：你是学美术的吗？系领导回应：我不是。黄老接着说，不是就好了。教美术，不仅要教临摹，更重要的是要教学生创新。创新，才有文化价值。
▲黄老展示他创作的“一片冰心在玉壶”荷花图，意喻高洁（右一：黄老二弟黄永厚先生）
▲这几座金刚塑像是黄老创作，并出资请广州美院浇铸，准备送给家乡三王庙的
黄老回家乡，开始住五弟黄永前家古椿书屋，后来住夺翠楼，来客多了住县政府招待所。湖南省委原书记熊清泉退休后，一次他与黄老坐火车回凤凰，我和州委秘书长金述富去火车站接送。熊清泉到夺翠楼看望闲坐，谈起想跟黄老学画画，问黄老：我这个年龄行不行。黄老回答，你的字写得好，书画同源。古人说，八十岁学吹鼓手不晚，你可以学。就是我这个地方太窄了，接待来客搞不开堂。
▲２００６年春，作者与时任凤凰县县长、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张永中（右一）到北京通州万荷堂看望黄永玉先生
之后，我与县领导到北京万荷堂，向黄老汇报凤凰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时，他透露想在凤凰建一处大点的房子，方便创作、会友。县领导告诉我，黄老看好县城喜鹊坡，这里是县民族制镜厂，厂子已经停产，但人员需要安置。希望我出面开个县里的领导会，做做大家的工作。我与县里同志分析，当时凤凰旅游已经起势，黄老建房有利于文化名人创作交流，可以扩大凤凰地域文化影响。建好了，也是凤凰一处旅游景点。北京通州万荷堂用地，是当地政府协调的，凤凰可以比照。搞得黄老高兴了，给县里画几幅画，政府不会亏本。接下来，我在古湘山庄开会与县里同志商量，由县政府负责安置员工，腾地让黄老建房。经吴彦承、刘昌刚、张永中等县领导的协调推动，玉氏山房如期落成。一些党政、企业领导和文化界的名流、外地游客，慕名来观看玉氏山房的不少。
家乡人对黄老艺术成就的认识，是逐步加深的。湘西２０世纪８０年代到９０年代，社会和民众关注的热点是解决温饱，对黄老作品艺术价值的知晓局限于文化圈内，外界了解得不多。开始只知道他的木刻版画好，彩荷画得好。那时，凤凰县政府招待所和有的场所挂有黄老的人物画、山水画作品，一些外行不太熟悉黄老画作的漫画、写意风格，认为画得不是太好。后来，黄老在文化界的名气越来越大，家乡人才重新读懂黄老作品的表现手法，看好他作品中的灵动、流变与神韵。加上地方政府为推动旅游所作的文化宣传，黄老在家乡的名望，得到应有的评价。仰望他的人，想接近他、与他套近乎沾光的人，想收藏、欣赏他画作的人，多了起来。
湘西文化人当中，黄永玉先生是融入市场经济比较早，作品走市场比较俏的画家。他在法国、意大利待过，曾长期旅居香港，对市场配置资源，对艺术品市场的运行规律，有着过人的敏锐。他创作的生肖邮票“猴票”、画作“阿诗玛”，都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他应邀帮助湘西企业设计题写的“老枪”“老槐”等商标品牌，也一度行销市场。
▲湘泉集团董事长王锡炳在生产车间向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张震介绍湘泉酒产品（前排左起：武吉海、王锡炳、张震、董志文、彭对喜）
湘泉酒厂的发展，黄老帮了很多忙。１９９７年，湘酒鬼股票发行上市那一段时间，州政协原副主席、曽任凤凰县县长的吴官林找我，向我反映黄老最近回湘西，在湘泉、酒鬼商标及瓶型设计捐赠处理等问题上，与湘泉集团发生误解，希望我能出面协调。当时，黄老已经返京。我请吴官林先劝黄老暂不发律师函，给我时间去汇报、磋商。后来，时任省长杨正午交代彭对喜同志和我，要主动找黄老沟通，把双方分歧解决好。
湘泉董事长王锡炳是企业创业发展的功臣，我上门与他作了商量。随后带着酒鬼公司高管杨波、曹宏杰等人，几次到北京万荷堂看望黄老，与他磋商解决办法。黄老当时正在写作《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双方见面洽谈后，黄老委托他的经纪人柳先生与我们具体商谈。
▲作者陪黄永玉先生参观湘泉艺术馆，观看黄老创作的《酒鬼背酒鬼》画作
记得首次商谈，黄老说，我帮湘泉酒厂，是自愿的。当年，州二轻局局长颜精楚带吉首酒厂厂长找我，要我帮助酒厂做商标瓶型设计。我做出湘泉、酒鬼商标和瓶型设计后，送给酒厂，没有想到收钱。州里一些企业、单位找我帮忙，多数是无偿的。为推介湘泉、酒鬼，我多次找北京、广州等地的朋友，帮助打开市场。我帮你们吆喝、卖酒，心甘情愿。现在湘泉发展上市了，给我一点补偿，企业和州里应该有个说法。
▲黄永玉先生到吉首振武营湘泉酒车间考察产品生产包装情况（前排左起：杨波、武吉海、黄永玉）
当时，州里对这件事，有一些不同看法。比较公道的同志认为，湘酒鬼上市后，企业效益看好，不应该忘记帮过大忙的人。黄老做的湘泉、酒鬼商标和瓶型设计，拥有知识产权，按照市场经济通行规则，应该给他合理回报。也有部分同志对黄老开价取酬不理解，认为湘西还穷，从老家取酬不义道。
▲黄永玉先生与湘西州公证处同志在北京万荷堂审看捐赠给酒鬼公司湘泉、酒鬼商标和瓶型设计以及字画协议（左三：黄永玉 左四：武吉海）
经过一段时间的磋商，在酒鬼公司两任董事长王锡炳、田家贵的促成下，双方达成了黄永玉先生向酒鬼公司捐赠酒鬼、湘泉商标和瓶型设计以及字画，酒鬼公司向黄永玉先生支付一笔款项的协议，解决了双方的分歧。
后来，黄老又出手帮助酒鬼公司设计“内参”瓶型商标，为酒鬼公司的持续发展，提供了品牌文化支撑。
捐桥，想为家乡做点事争取凤凰进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过程比较曲折。当时，建设部已收缩申报。黄老运用他在京城的影响，一直呼吁推动。转机出现在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２００１年４月考察湘西凤凰后。朱镕基总理给时任建设部部长俞正声打了招呼，我与凤凰县主要领导跟踪向俞正声部长汇报，在他办公室谈了一个多小时，正声部长表示支持。又经向国家文物局反映争取，终于在２００２年，凤凰被列入国家第１０１座历史文化名城。
▲２００１年４月，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和夫人劳安考察凤凰古城沈从文故居
进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序列后，建设、文物部门对古城修建管得很严。黄老有次回湘，在长沙九所宾馆住了几天，等待见时任省长周强。省委接待处给我来电话，说黄老有事要见我。我赶到九所看望黄老，他拿出一沓图纸，说想见周强省长，向他讲在凤凰捐建４座桥的事情。我给时任湘西州州长叶红专打电话了解情况，请他帮助协调，并报告周强省长尽快安排与黄老见面。
▲黄永玉先生带叶红专（左一）、武吉海（左二）、李治平（后排右一）参观建在凤凰古城喜鹊坡上的玉氏山房外景
次日中午，我陪周强省长到九所宾馆看望黄老，请他吃饭。黄老说，我用卖画的钱，准备在凤凰捐建４座桥。捐桥，是想为家乡做点事。建桥图纸是自己绘的，有点特色，担心建设、文物部门在建桥选址上通不过。想请省长给下面打个招呼，这样建桥顺利些。周强省长答复，请黄老放心，您自己掏钱帮家乡，我们给您落实。周强省长随即与红专同志通电话作了交代。
▲黄永玉先生捐建在凤凰沱江上的风雨桥，旅游旺季时，人来人往
在叶红专等州县领导的协调推进下，黄老捐建在凤凰沱江上，以“风”“雪”“雨”“雾”命名的４座桥，矗立起来，成为融入古城的一道景观。起初有人认为沱江上的桥梁建密了，随着游客不断增多，这些新建桥为沱江两岸游客互动体验，平添了多处观景视角。从事旅游的同志认为，还是黄老眼光老辣，看得远些。
▲黄永玉先生捐建给凤凰的４座景观桥，成为摄影发烧友取材创作的新视角，这是吕有齐在中国凤凰银饰服饰文化节期间拍摄的《沱江儿女》
这一做，黄老来了兴趣。他又出资帮助吉首市在峒河上设计、捐建了“肥”“爱”“花”“醉”４座主题桥，在桥上配套放置了他创作的铜铸雕塑。黄老还请时任吉首市委书记秦国文、市长李卫国，现场察看指导，督促方案实施。后来又发奇想，继续捐资，帮助吉首市在乾州古城万溶江上，修建了“喜桥”和“画桥”。“画桥”建成后，作为州府艺术展览和文化交流的公益平台，拓展了吉首地区市民文化生活的交流场所。
▲左前方的建筑是黄永玉先生捐建在吉首乾州古城万溶江上的“画桥”，又称吉首美术馆桥，黄永玉题写桥名，由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张永和设计，为一座兼做步行桥的美术馆
黄老在凤凰、吉首捐建的１０座桥，地方政府作了配套投入。这些桥方便了两岸居民的出行，提升了两地旅游资源品位，使黄永玉先生绘画、雕塑、书法作品的艺术情趣走近了家乡百姓的生活。
▲黄永玉先生捐建在吉首峒河上的“爱桥”及铜铸雕塑，造型奇妙
黄老一生，是深明大义的。他对家乡兴办社会公益事业，多次出手相助。他早年捐助曾就读的凤凰文昌阁小学礼堂修建，为修复后的凤凰古城回龙阁“准提庵”绘制壁画，送三王庙金刚雕塑，多次作画写字送给关心支持凤凰发展的贤达。对家乡领导的请求，他认为有道理的，尽力帮忙。我出面请他题写“吉首大学师范学院”“潕溪书院”“吉首市第一中学”“湘西摄影”等书法作品，他分文未取。听叶红专同志说，一次他从州里带十几个部门的同志去看黄老，黄老当场给每人写了一幅字，回赠他们对凤凰的关照。他对捕捉到的家乡时弊，直言不讳，批评起来不留脸面。
黄老一直认为，湘西民俗文化有真家伙，湘西文化的根脉在民间。２０世纪８０年代以来，他时常回湘西寻找儿时的感觉，结交一些民间技艺传承者，与家乡作家、艺术家平等交流，从民俗文化中汲取艺术创作的养分。他对凤凰节庆活动中展现的民间舞龙舞狮、傩戏、花灯阳戏、苗歌对唱、民间武术、苗鼓苗绣、土家织锦很感兴趣，看到一些滑稽的表演，不时像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他欣赏凤凰古城蓝印花布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大炮的作品，为他作肖像画，题写“大炮在此，百无禁忌”，给刘大炮工艺品免费宣传。凤凰县纸扎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聂胡子，扎的龙灯、蚌壳、鱼虾、狮子头栩栩如生，他出５万元购买纸扎彩狮头布置在玉氏山房堂屋。有人说买贵了，黄老解释：聂胡子的绝活值这个价。他对手艺人特别尊重，给帮他理发的师傅题写过理发店铺招牌，送过画作给为他开车的司机。他喜欢与对路的人闲谈，善于从家乡的市井凡夫、三教九流、方言俚语、风土人情、村野掌故中收集创作素材，涵养文化情趣。他认为，湘西地处偏远，土家族、苗族与汉族一道，在历史长河里创造了灿烂的民族文化。湘西独特的地域文化，是艺术家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他创作的“山鬼”“湘君湘夫人”“春江花月夜”等大画，灵感均来源于民间流传的楚风巫俗，读后耐人寻味。
▲黄永玉先生为凤凰蓝印花布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大炮画的肖像，题有：大炮在此，百无禁忌
▲刘大炮（左一）的蓝印花布制作技艺已传承给儿子刘新建（左二）
一段时间，我抽空做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业余调查，走访、收集、记录湘西民间技艺，先后采访拍摄了多名技艺传承人，准备结集出版。黄老帮我题写《传承·湘西民间技艺》书名。后来又鼓励我说：你做这件事有意义，你不做州长，有人能做，但收集整理容易失传的民间技艺，能做州长的人不一定做得了。
▲黄永玉先生欣赏凤凰纸扎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聂胡子的作品，他购买聂胡子制作的纸扎彩狮头装饰玉氏山房堂屋
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价值的认识，黄老具有独到见解：“它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它在最底层，它又是中国文化的重要代表。它最普及，而又是最深刻，最富于哲理，最难说透的艺术。它最通俗、浅显，但研究高深哲理的学者却从来不敢轻视它。”黄老认为，研究、保护这些祖宗留传下来的民俗文化遗产，“有时还颇像是去挽救一个垂危的病人，晚一步就会完事。”
▲聂胡子去世后，儿子聂大勇子承父业，成为纸扎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办起了自己的工作室，这是父子俩在凤凰古城家里
▲湘西山区苗族巫傩文化与土家族梯玛文化资源丰富多彩，是艺术家采风的好地方，图为２０１１年，吉首市中皇村苗老司开坛祭祖
走出大山，路就宽了湘西老一辈画家中，黄永玉先生是见过大世面、有着大情怀的方家。他的识见与风范，感染并影响了众多跟随他学画、做事、做人的文化人。他一直鼓励提携家乡书画界的后辈。他出费用帮助湘西画家刘鸿洲、肖振中、吴正义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开办画展，将家乡艺术家的作品推向全国。一位与黄老交往多年的湘西画家给我说过：黄老是我生命中的贵人，黄老的艺术学养和博大情怀，给了我温暖。他在散文、诗歌、版画、国画等领域的建树，为弘扬湖湘文化作出了独特贡献。借用黄老学生毛光辉的话：“大伯（指黄老）的功夫和艺术眼光，一般人难以学到。”即使艺术路径不一样的人，也赞叹他跨界开掘的艺术才华和对世道人心的深邃洞察。
▲２０１３年８月，时任湘西州州长郭建群（左二），吉首大学党委书记游俊（右三），州委常委、吉首市委书记秦国文（右二），市长李卫国（右四），吉首市负责联系修桥的常务副市长王跃（右一）等到北京通州万荷堂看望黄老
▲２０世纪８０年代担任过凤凰县县长的吴官林回忆，当年县委县政府从凤凰烟厂上缴的利润中，挤出资金维修凤凰古城和黄丝桥古城
▲“黄永玉九十画展”在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黄老儿子黄黑蛮（左三）在大门口迎客（左二：武吉海 左四：罗海燕）
记得一次我从吉首送他上火车返长，因枝柳铁路遭遇滑坡，火车停开，回到州民族宾馆后他留我闲聊，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
▲２０１３年８月，作者（右一）与罗海燕（左二）陪同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徐匡迪（左一）和黄永玉（左三）参加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黄永玉九十画展”
▲罗海燕（左一）、武吉海（左二）陪同徐匡迪（左三）、夏赞忠（左四）等来宾观看黄老画展
我向他请教：读过他早年写的《火里凤凰》《太阳下的风景》等散文，对他当年从香港率家北上，之后回湘西探望，沿途所记，字里行间充满着对新中国、新生活的渴望与赞美。后来遇挨整，仍然未改初心，问他怎么来看这件事。黄老说，当年选择从香港回来，我不后悔。湘西人要走出去闯荡，走出大山，路就宽了。我父母是读书人，民国时期在学校教音乐、美术，都当过小学校长。那阵子在凤凰城里，我们家算新潮的。家道中落是爷爷去世之后。由于家里小孩多，负担重，我１２岁就外出读书、谋生，在安徽、福建、江西、广东、上海、台湾、香港等地一路打拼。做过小工、教员，跟一些进步文化人学习木刻、版画、雕塑，也绘画、写文章，投稿搞碗饭吃。当年，旅居香港的文化界友人，向往参加新中国建设。我表叔沈从文写信建议我去北京，我就回来了，回来好。
▲２０１２年 ，北京沈虎雏家，沈从文长子沈龙朱（右一）、次子沈虎雏（右二）、二儿媳张之佩（右四）、孙女沈红（右三）在一起闲聊，右上方墙上挂有沈从文像
我们聊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黄老认为，新文化运动提倡德先生、赛先生，对中华民族救亡图存是一次很好的启蒙。国家发展高举民主科学旗帜，是近代形成的共识。科学，讲尊重客观规律。民主，实质上也是科学。它体现尊重社会发展客观规律。新文化运动的不足是对中国传统文化过分否定。
▲２００６年，作者（左一）与时任常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莫道宏（右一），陪同返回常德故乡考察的中纪委原常务副书记曹庆泽（右二）
聊到改革开放，黄老认为邓小平了不起，他为中华民族开创了太平盛世。古人期盼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如今实现了。当下是个做事的时代，年轻人要抓紧做事，不能辜负这个时代。
▲２０１８年８月，叶红专（左三）、武吉海（左一）、张永中（左四）到湖南省博物馆参加刘鸿洲先生（左二）画展
▲湘西古丈歌唱家宋祖英与被黄永玉先生称为“凤凰小子”的画家毛光辉，在北京通州万荷堂看望黄老时合影
▲作者与女儿参观“黄永玉九十画展”，一道学习感受湘西文化前辈的艺术气韵
问起他常住的地方，黄老说：古人讲“狡兔三窟”，我有四个窝。意大利佛罗伦萨一个，女儿黑妮住那里。香港房子是儿子黑蛮一家住。我主要住在北京通州万荷堂，那里宽敞些。凤凰老家有夺翠楼，回来住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我可以几个地方转着住。
说到交友，黄老表示，对眼的朋友我都交。其中有像黄苗子、郁风这样相交多年的书画界、文学界的老友、挚友，也有政界、企业界的朋友，还有能扯谈、吹牛、惹人开心的朋友。我也给一些关心家乡、相互走动的领导送自己写的字画。画家的作品有主流层的欣赏，可以提升价值。对脸皮厚上门讨字画的，我不给。我一辈子画画、写文章没有歇气，风格靠自己琢磨。人家怎么看，不必太在乎。
▲黄老创作的中堂对联：人说八十不留饭，大伙吃给他们看
黄老是一位接地气的艺术家，他对底层苍生有着绵绵的牵挂。我２００３年从湘西州调省农办工作，他题写一幅字给我：“念稼穑之不易，癸未弟有务农之行，书此纪念。”嘱咐我不忘农民劳作的艰辛，好好呵护人民这个衣食父母。他老人家还给曾在湘西州工作过的欧阳淞赠“上善若水”画作，勉励地方官应像泉水一样，流入低处，润泽万物。
▲国务院原总理温家宝书法贺寿联：“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贺永玉先生九秩寿辰，家宝癸巳年初秋”
▲黄老书法：“念稼穑之不易，癸未弟有务农之行，书此纪念。吉海者，无际之大好也。黄永玉，七十有九”
人无完人，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也不例外。有本事的人往往有脾气，有不足。黄老爱憎分明的个性，言辞犀利的谈吐，特立独行的气质，有时难免招引误解。但凡近距离接触他、了解他的人，多数喜欢这个风趣、顽皮、睿智、乐观的老头。黄老的幽默和自信来自厚积薄发的学养，他多姿多彩的艺术创作横跨了两个世纪。
黄老是幸运的。他经历了近现代中国的波澜壮阔，目睹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他留给我们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他一生活得自在、洒脱，充满率真与童趣，他是湘西文化的一道迷人风景。他血液中流淌着湘西大山儿女仗义、倔强、豪气的因子。他传世作品中的民间底色、多元创意和理想光芒，永照后人。
（附注：本文作者武吉海曾担任湘西州州长，系湖南省政协原副主席）